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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來，科研誠信(xin)建(jian)設(she)聯(lian)席(xi)會議聯(lian)合工作機制對有關論文涉嫌造(zao)假調(diao)查處(chu)理情況的(de)通報(bao)及隨后的(de)饒毅舉報(bao)凌-裴論文（1999）一(yi)事引發網絡熱(re)議。在(zai)基本塵埃落定之后，有必(bi)要從學(xue)理上(shang)做一(yi)些冷靜的(de)思考。
從客觀層面而非主觀上認定科研不端行為
這(zhe)次引發(fa)輿論(lun)(lun)關注的(de)焦點之(zhi)一(yi)是通(tong)報中(zhong)前三項中(zhong)“未(wei)發(fa)現(xian)有造(zao)假”但有“圖(tu)片誤用(yong)”的(de)結論(lun)(lun)，如“對網絡質(zhi)疑曹(cao)雪(xue)濤院士(shi)的(de)63篇論(lun)(lun)文，經調查未(wei)發(fa)現(xian)有造(zao)假、剽竊和(he)抄襲，但發(fa)現(xian)較(jiao)多論(lun)(lun)文存在圖(tu)片誤用(yong)，反映實驗室管(guan)理不嚴(yan)謹(jin)。”
如何(he)解讀(du)這(zhe)一(yi)結論(lun)呢(ni)？
盡管通報(bao)中(zhong)“未發現造(zao)假(jia)”與(yu)“圖片誤用”存(cun)在一(yi)定的(de)(de)模(mo)糊(hu)解釋空間，但對前(qian)三項的(de)(de)定性實際上(shang)就是(shi)存(cun)在不(bu)(bu)同程度(du)的(de)(de)違背(bei)科(ke)研誠信要求(qiu)的(de)(de)行(xing)為（科(ke)研失信行(xing)為）或科(ke)學不(bu)(bu)端行(xing)為。
一方面，“未發現有造假”但有“圖片誤用”是指，聯合工作機制認為，在客觀上或根據常識就可以斷定涉嫌造假者在圖片采用和處理上存在錯誤，導致了不實，但經過一系列審核與復核程序之后，未得出當事人有意為之的結論。
也就(jiu)是說(shuo)，或(huo)(huo)因為缺乏(fa)證據優(you)勢，或(huo)(huo)由于缺乏(fa)多數共識，聯合工作機(ji)制認(ren)(ren)識不到或(huo)(huo)不能共同認(ren)(ren)定當事人的(de)行為“有(you)(you)造(zao)假”——有(you)(you)意欺詐；盡(jin)管(guan)聯合工作機(ji)制中的(de)個體與群體認(ren)(ren)知具有(you)(you)權威性但其(qi)認(ren)(ren)知能力不是無限(xian)的(de)，這一(yi)結論實質上(shang)是對其(qi)認(ren)(ren)知局限(xian)性的(de)坦(tan)誠，而非宣稱事實上(shang)不存在“有(you)(you)造(zao)假”。
另一方面，從處理來看，通報對前三項論文涉嫌造假就是按照科研失信行為或科學不端行為處理的。對照《科(ke)研誠信案件調(diao)查處理規則（試(shi)行）》（以下簡稱《規則》）、《國家(jia)(jia)自然科(ke)學基金(jin)項(xiang)目科(ke)研不端行為調(diao)查處理辦法(fa)》等規范性文件，不難看到(dao)，取消申報國家(jia)(jia)科(ke)技(ji)(ji)計劃項(xiang)目資格(ge)、取消作為財政資金(jin)支持(chi)的科(ke)技(ji)(ji)活動評審專家(jia)(jia)資格(ge)、取消招收研究生資格(ge)、通報批評等處理措(cuo)施，都可以在相關文件中找到(dao)依據(ju)。
通(tong)過對(dui)這兩(liang)個方面的(de)分析容易看到，鑒于聯合工作機制的(de)查(cha)處審核涉及不(bu)同(tong)的(de)主體，由于立(li)場與知(zhi)識(shi)背景的(de)不(bu)同(tong)，就(jiu)相對(dui)客觀的(de)事實表述（如(ru)“圖片(pian)誤用(yong)”）比較容易達成共識(shi)——圖片(pian)錯誤本身就(jiu)是(shi)圖片(pian)誤用(yong)的(de)客觀證據。
相比之(zhi)下，對(dui)(dui)(dui)于是否存(cun)在(zai)“編(bian)造研究過程，偽造、篡(cuan)改研究數據、圖表、結論(lun)、檢測報告(gao)或用(yong)(yong)戶使(shi)用(yong)(yong)報告(gao)”等(deng)則需要對(dui)(dui)(dui)當(dang)事人基(ji)于主觀(guan)意圖的(de)(de)(de)造假行為的(de)(de)(de)認定，在(zai)查處實踐中是十分(fen)困難的(de)(de)(de)。這就類似于相對(dui)(dui)(dui)客觀(guan)的(de)(de)(de)“文字重復”較(jiao)涉及主觀(guan)犯(fan)意的(de)(de)(de)“抄襲剽竊“更(geng)容易確認。
實際上，“巴爾的摩案”等著名的國際科研誠信案件的查處之所以出現反復甚至逆轉等案例表明，由于科學研究固有的復雜性與專業性，不論采取類似法庭庭辯還是權威機構審問的方式，就相關人員是否有意或因為急功近利等原因實施違背科研誠信要求的行為是很難認定的。
正(zheng)是由于主觀(guan)行(xing)(xing)為(wei)認(ren)定的困難，所(suo)以“圖片誤用”盡管有“白馬非(fei)馬”之(zhi)虞，但(dan)在一定程度上(shang)也(ye)反映出(chu)對科(ke)研不(bu)端行(xing)(xing)為(wei)的認(ren)知在認(ren)識論上(shang)的困境。
更進一步而言，聯合工作(zuo)機制在認知(zhi)上的局(ju)限性表明，國家層面的科(ke)研(yan)誠信建設體系不(bu)(bu)是也不(bu)(bu)可(ke)能成為科(ke)技(ji)(ji)界(jie)的司法(fa)體系，科(ke)研(yan)誠信最終要靠科(ke)技(ji)(ji)共同(tong)體的自我糾(jiu)偏(pian)——包括個體與(yu)機構的科(ke)研(yan)誠信意識(shi)的樹立與(yu)踐(jian)行。
論道易，實行難。平心而論，這次調查是自2018年兩辦《關于加(jia)強科(ke)研誠信(xin)建設的若干意見(jian)》以來，聯合查處(chu)科(ke)研誠信(xin)案件(jian)的首次。
中(zhong)國此次科研誠信查處(chu)聯合工作機制(zhi)在世界上類似(si)情況也不多見，如(ru)果能靜下(xia)來心來仔細(xi)領會通報(bao)中(zhong)的(de)字句(ju)，對中(zhong)國科技實踐有(you)所了解與思(si)考的(de)人(ren)，不難細(xi)察其(qi)背后無以明示(shi)的(de)艱難與折(zhe)衷(zhong)協調的(de)智慧。
科研誠信建設應以確保科研質量為目的
通報針對“有關論文涉嫌造假調查處理”而非“對某人涉嫌造假行為的查處”本身說明，對科研誠信的查處的最終目的是促進科研質量的提升，而不是查處造假的科研人員。就像日常的道德行(xing)為(wei)(wei)(wei)規(gui)范是為(wei)(wei)(wei)了讓人們更和(he)諧地相處和(he)過上更美(mei)好的生活(huo)一樣，科(ke)研(yan)誠信建設是為(wei)(wei)(wei)了促(cu)進中國在(zai)科(ke)技自立自強的道路上更好地實現(xian)高質(zhi)量的創新。
從國際科學界通行的慣例來看，更正和撤銷論文等舉措首先是為了保持科學研究過程與記錄的科學性。而科學研究的科學性，一方面與科研人員的認知能力和水平相關，另一方面取決于科學研究過程與記錄的真實性和完整性（integrity ）：做(zuo)了什么研(yan)(yan)究就(jiu)(jiu)說做(zuo)了什么研(yan)(yan)究，取得了哪些數據就(jiu)(jiu)如實記錄或(huo)呈現……正(zheng)是(shi)后(hou)者對科(ke)研(yan)(yan)人員的行為提出了科(ke)研(yan)(yan)誠(cheng)信上的要求。
正是基于這一對科研誠信建設與科技事業的關系的本質的認識，在一些科研誠信案例中，人們獲得的一項重要經驗是，科研誠信建設應為推進高質量的科學研究保駕護航，而不是將科學家放到道德的聚光燈下。
這次通報的(de)目的(de)實質上是國家層面對于科(ke)技走向自立(li)自強新階段將更(geng)加(jia)注重(zhong)科(ke)研質量(liang)和科(ke)技的(de)高質量(liang)發(fa)展(zhan)的(de)宣示(shi)。
對(dui)涉(she)嫌造假論(lun)文在國家層面(mian)的(de)機制化(hua)查處與通報，不是(shi)為了(le)扮演科學道德審查員(yuan)，也(ye)不是(shi)一般的(de)紀檢監察工作(zuo)，而是(shi)希望增進科研(yan)人員(yuan)與公眾對(dui)中國科技界奉行科學精神和實(shi)現高質(zhi)量創新的(de)信(xin)心(xin)。
能否做到這(zhe)一點或會不會事與愿違，既是檢驗(yan)這(zhe)次(ci)聯合工(gong)(gong)作(zuo)機制(zhi)的首秀的實踐標(biao)準(zhun)，也是促使其今后改進工(gong)(gong)作(zuo)的基線(xian)。
科研誠信建設是一項合作性的事業
再來說饒毅教授在通報發布后再次公開舉報林-裴論文一事。雖然此事引發了不小的輿論波動，但僅就程序正義而言，中國科學院學部科學道德建設委員會最后做出的“不再進行調查”的決定是有其依據的。
盡(jin)管此次(ci)饒毅更換了(le)舉報(bao)受(shou)理(li)主(zhu)體，但從國(guo)家(jia)科研誠信建設的(de)(de)架構來看，聯合(he)工作機制具有(you)最高權威性(xing)。依據(ju)聯合(he)工作機制，中科院（也(ye)包括前(qian)此受(shou)理(li)主(zhu)體自然科學基金委）已(yi)經按(an)照(zhao)《規(gui)則(ze)》開展了(le)調查、接受(shou)了(le)復(fu)核(he)、參與了(le)審議，因而這一處(chu)置(zhi)決定(ding)符(fu)合(he)《規(gui)則(ze)》第十三條有(you)關(guan)“對同一對象重復(fu)舉報(bao)且無新的(de)(de)證據(ju)、線索的(de)(de)”以及“已(yi)經做出生效處(chu)理(li)決定(ding)且無新的(de)(de)證據(ju)、線索的(de)(de)”的(de)(de)舉報(bao)不予受(shou)理(li)之規(gui)定(ding)。
客觀(guan)而論，科研誠(cheng)信案(an)件的(de)查處，既要保護舉報者(zhe)的(de)權(quan)利，也不(bu)能(neng)忽(hu)視被舉報者(zhe)的(de)權(quan)利，其(qi)中包括以(yi)相(xiang)對公平的(de)程序保護被舉報人及其(qi)所在機構免受(shou)不(bu)必要的(de)頻繁打擾的(de)權(quan)利。
在通報中(zhong)，對(dui)初次出(chu)場(chang)的(de)聯合工作機制(zhi)的(de)描述性說(shuo)明是“建立(li)分工負責(ze)、協同配合的(de)聯合工作機制(zhi)”。盡(jin)管其首秀造成(cheng)了不小的(de)爭(zheng)議，但從長期主義(yi)的(de)維度來看，科研誠(cheng)信的(de)正道是將其視為(wei)一項合作性的(de)事業。
不少科研誠信爭議事件的現實發展表明，科研誠信問題的根本解決應基于科學共同體的對話，而非訴諸法律對抗和輿論攻勢。
科學發現的復雜性尚待深入探討
應該看到，當代科(ke)技(ji)的發展日益復雜，對(dui)不利于高質量(liang)研究的不負(fu)責任的研究行為往(wang)往(wang)很(hen)難(nan)簡單地判定與處理，而且十分耗時費力。
更重要的(de)(de)是，科學研(yan)究是人的(de)(de)活動，人們至今(jin)未參(can)透(tou)發現的(de)(de)復雜過(guo)程與(yu)(yu)創新(xin)的(de)(de)奧(ao)妙所(suo)在，并沒有找(zhao)到可以標準化(hua)的(de)(de)研(yan)究方(fang)法和發現算法。密立(li)根油滴實驗之(zhi)(zhi)類的(de)(de)案例表明(ming)，數(shu)據選(xuan)擇(ze)與(yu)(yu)研(yan)究技巧之(zhi)(zhi)間(jian)并沒有非(fei)黑即白(bai)的(de)(de)邊界。
科學(xue)并不(bu)是完成(cheng)了的真理(li)，而是一(yi)直在(zai)路(lu)上的試錯。有(you)些理(li)論(lun)既不(bu)能被證實，也不(bu)能被證偽；既無法納入已有(you)的科學(xue)范式(shi)，也難說代表著未(wei)來(lai)方向。甚(shen)至可以說，大多數(shu)研究都是知識世界的逆旅過客，究竟哪些可以沉淀下(xia)來(lai)成(cheng)為科學(xue)研究的新范式(shi)，往往見仁見智。
固(gu)然任何科學(xue)研究(jiu)原則上都(dou)應該準備(bei)接受一切科學(xue)上的(de)質疑(yi)，但并(bing)不是(shi)所有的(de)研究(jiu)都(dou)值得嚴肅(su)對待。特別是(shi)科學(xue)發展過(guo)程(cheng)中的(de)一些(xie)階段性研究(jiu)，在時過(guo)境(jing)遷之后，未必值得深究(jiu)；而一些(xie)被忽視的(de)方向(xiang)，說不定(ding)什么時候又大放異彩。
因此，科學共同體不可能也沒有人愿意拿著放大鏡檢查每一項研究。在出現實驗不可重復等科研誠信方面的爭議時，國際科學界首先采取的應對還是糾正事實和刪除錯誤的知識，而是否展開進一步的科研誠信查處則視其重要性、關注度而定，調查的人力物力成本也是其中不得不考量的因素。
擰緊螺釘與較真精神缺一不可
拋開網(wang)絡媒體的議論紛紛，單說這次通報(bao)與饒毅(yi)的再舉報(bao)皆(jie)有其歷史(shi)意(yi)義。
相(xiang)關主管部門之所以構建并(bing)實行科研誠信(xin)聯(lian)合工作(zuo)機制(zhi)，從根本(ben)上來講，最(zui)重要(yao)的動(dong)因在于，不論是科技界(jie)(jie)還是一般公眾(zhong)，對于中國科技界(jie)(jie)的研究(jiu)質量和(he)科研人員特別是有一定地位和(he)影響力(li)的權威(wei)的科學誠信(xin)狀況不甚滿意，而這次通(tong)報(bao)的初衷就是給(gei)科技界(jie)(jie)“擰緊螺釘”。
同(tong)時，饒(rao)毅(yi)的再次舉報反映了科(ke)學家和(he)科(ke)研人員(yuan)所具有的較(jiao)真(zhen)精神(shen)，就算是與(yu)他(ta)立(li)(li)場不同(tong)的人，也不能不承(cheng)認(ren)，從科(ke)技界到(dao)普通人對科(ke)研不端行為的關注(zhu)與(yu)較(jiao)真(zhen)，對于我國新時期(qi)邁(mai)向科(ke)技自(zi)立(li)(li)自(zi)強之路有著不可替代的價(jia)值(zhi)。而這種精神(shen)及其背后客觀求(qiu)實的態度，值(zhi)得提倡和(he)保護。
科技高質量發(fa)展(zhan)與科研誠信建設(she)任(ren)重道(dao)遠，求真(zhen)精(jing)神與實(shi)踐(jian)智慧(hui)缺一不可。
作者 | 段(duan)偉(wei)文（中國社會(hui)科學院(yuan)科學技術(shu)和(he)社會(hui)研究(jiu)中心主任(ren)、研究(jiu)員(y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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